最近一次见到鸽子是在饭桌上,母亲烧了鸽子冬瓜汤,吃着便想起自己也曾经养过一对鸽子。现在的鸡肉又硬又柴,味如嚼蜡,于是有时就以鸽子取代。儿时就知道鸡鸭好吃,在那时也算是佳肴了,以鸡尤甚,俗话说万事不及嬉,百味不如鸡。却不知鸽子也可以入俎,因为没吃过。那时镇里养鸡的人家最多,差不多每户人家都有鸡笼,通常搭在屋子后门附近。养鸭其次,大概是鸭子喜近水,常把鸭蛋下到野外,一副愣头愣脑缺心眼的样子。相形之下鸡可本分多了,鸡喜欢抱窝,不近水,跑远了也是顶多把蛋下到附近的草垛里,小孩有时运气好也能掏得一枚,拿回家解馋,有的还能被大人表扬一番。此外鸡肉比鸭肉鲜美也是原因之一。镇上养鸽子的人家寥寥,一两家而已,天晴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一群鸽子飞盘,悄无声息却逐日追风,让我们这些小孩仰头看得流连忘返,连草帽掉了也浑然不知。
记得小学时宣传图片里有穿着雪白的衬衫的少先队员,胳膊上挂着二三道红杠,脸蛋红扑扑的,戴着鲜艳整洁的红领巾敬礼,头上便是一群洁白的和平鸽振翅飞翔。那形象让童年的我追慕不已,因为周围的孩子通常是蓬头垢面,红领巾也由于长时间佩戴而红得发黑,呈菜干状耷拉着,实在配不上那些洁白的鸽子。虽然还不至于蠢到去问老师为什么我们没有白衬衫,头顶见不着鸽子,但也明白了一点:白衬衫和鸽子都和我们相去甚远。
初中时,由于母亲工作调动到县政府,便把我带去县城读书。城里人见到大自然喜欢倾诉衷情,而镇里孩子到县里却往往拘谨。开学不久,由于和县里的同学方言不同,普通话也不大标准,所以不常开口。虽然他们那一口闽南腔普通话比我强不了多少,但也总觉得存在莫名的隔阂。只感觉繁华县城了无生趣,对邮票般的小镇却朝思暮想。母亲见我闷闷不乐,希望我早日释怀,就托舅公写了一副字勉励我,内容至今记得:立志如云须向上,为人似月但求圆。
一天放学回家后,忽然发现家里多了对鸽子,装在一个纸箱子里。顿时欣喜之情难以言表,绕着纸箱子把这突如其来的鸽子看个仔细。那是黄昏时分,房间里有些暗了,鸽子站在箱子里,只把头露在外面。鸽子转动着脖子,显得有些慌张,傍晚的余晖落在灰色的羽毛上熠熠生辉,五色倶备,灿若云锦。母亲说这是她的同事张阿姨送来的,她家养了很多鸽子,说是小孩子都喜欢养些动物,见我没有,便送我一对。翌日母亲托人找来只废弃的松木箱子,在空缺的一面钉上一排木栏,栏杆上挂上用废弃饮料罐做成的食槽和水杯,箱子一隅置个塑料小盆,箱底铺层报纸,中间留一扇小门,便成了鸽子窝。摆在阳台上,看着像日式民居。因为这对鸽子,让我对张阿姨心存感激,对县城好感大增,还觉得上楼梯轻松许多,效果堪比哈药三厂的盖中盖口服液。
那时是伏天,我惦记着鸽子,每天为鸽子送去食物和水,在栏杆面前目不转睛,一蹲半天,那情形像去给牢里的亲人探监,依依不舍,嘘寒问暖。除玉米外经常喂些绿豆给鸽子降火,箱底的旧报纸也是每天一换,上面尽是斑驳的鸽屎和抖落的羽毛。我依然乐此不疲。总希望鸽子能早些下蛋,就像父母渴望孩子金榜题名。但每次检查塑料盆,除了零星的鸽屎外别无一物。如此反复,过了将近一个月,某天我一时疏忽,木门没关紧,鸽子便逃走了。都说鸽子恋巢,失落之余我也还心存侥幸,希望鸽子能飞回来。等了好几天,一只鸽子落在对面的屋顶上,另外一只大概被鸽子群裹走或者成了美味。落单的鸽子经常停在对面的屋顶,侧头看着我,在瓦片上徘徊。我以美食引诱也以失败告终。过了几天也不见了踪影。我养鸽子的经历也就这么草草落幕。
工作后看了文博大家王世襄先生的著作,才知道现在国内养的大部分都是美国鸽子,俗称“落地王”,不如我国传统观赏鸽色妍貌美。王老如今已是耄耋之年,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看到北京在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上放飞中国的观赏鸽,向世人展示璀璨的中国传统文化,可惜未能如愿。这是题外话。
回想起来,我终究觉得张阿姨曾经送我那对鸽子弥足珍贵,不啻于千金之赠。因它们打通了一个镇里孩子和县城的隔阂,因它们有如俄罗斯作家巴别尔所写的:“有短短的喙,显得十分友善”。
贾鲲(职员)
来源:温州日报 责任编辑:赵爱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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