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古代，歌，就是可以拿来唱的诗。两千多年前我们的先人就已经唱出了嘹亮的歌声。不要说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，你看看枝头的鸟儿，哪一天不是从早唱到晚。——只要下几滴雨，田野里的蛤蟆就一定要来一场全员大合唱。所为者何？它们高兴啊！所以有激情就一定想唱歌，心里高兴就一定想唱歌。

　　去年旅游到过云南，那一天在丽江的乡下吃晚饭。纳西族的村民们在我们饭摊旁的地坦上，男男女女牵手一圈跳他们的“锅庄”，唱他们的山歌。其中很有几个应属我婶婶、叔叔辈的，用豁了牙的嘴唱得相当的投入。那穿着解放鞋的脚蹈得那么起劲。我能看出他们对生活有多么的热爱，他们的心中是那么的充满激情。他们是有福的！一生能够经常的放声歌唱，经常的尽情舞蹈，这一生便是快活的！

　　我在三十几年前也有过一段这样短暂的快活时光。那时我在闽北某伐木场的工区里劳动。收工以后，吃过晚饭，我们几个新工人和几个豁达一点的老工人，便聚在一处吹大牛，侃大山。几个故事或几个笑话讲下来，天也黑透了。而睡觉又嫌太早，于是便有人怂恿：“大头唱支歌吧！”(大头是我那时绰号)——好啊！我便扯开嗓子嚎起来“朔风吹，林涛吼，峡谷震荡……”“灿烂的朝霞，升起在金色的北京，庄严的乐曲，报道着祖国的黎明……”一口气，一路唱下来总得唱它五六七八首方才肯歇。酣畅淋漓。更有那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山东籍老工人，夸我“大头唱歌声音浑厚，有共鸣，有磁性，还真像回事。”我便有如阿Q听到“阿Q真能做”的夸奖一般，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服。

　　天黑以后唱歌会唱得好一点是有道理的。我一直朦胧的认为，歌声虽然好听，而唱歌的姿态是有些不雅的。君不见公鸡打鸣，声音很不错，但脖子伸得那么长，嘴巴张得那么大，形象并与平时很不同。说雅可，说不雅亦可。

　　1992年末我在闽北某县上班。时值两单位在一酒家聚餐，庆贺合署办公。席间有人起哄：“来！大家都来唱歌助兴！”那时卡拉OK初兴。酒家里也没有点歌的设备。我们叫服务员胡乱放些民歌的牒子，我们逮到什么唱什么。我平生第一次用麦克风倾情的唱了一曲《再见了，大别山》(两个月后我就与生活了三十多年的闽北林区作别调回到原籍工作了)竟然把酒家里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勾引到大厅里来看热闹。事后一个在该酒家帮厨的妇女对我老婆说：“你老公唱歌真正好听！”

　　好汉不提当年勇，话虽不讹，但人和蛾子一样是有趋光性的。前头看不见曙光，便转而去寻找曾经的生命的亮光。我以为一个人如果在其他方面没有问题，而仅在这上头有点毛病是很应该原谅的。对于唱歌我觉得还是有牛可以吹的。我以为歌声应从肚子里发出来，不能直接从嗓子里发出来。从肚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厚重、瓷实，有如长笛吹出的声音一样。耐听。从嗓子直接发出的声音，单薄，生涩，不耐听。所谓学唱歌要先学狗喘气，说的是要学会腹腔里运气。你看小小的蛤蟆，把肚子鼓起来，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的洪大与浑厚。公鸡打鸣时把脖子伸的这么长也无非是想把短笛拉成长笛。我还以为唱歌是高级动物的高尚行为。能飞的鸟儿。绝大多数都很能唱歌，而且唱得很动听。阴沟里的老鼠虽然也吱吱的叫唤，但没有人敢把这也当成歌声。说唱歌能陶冶人的情操，是站得住脚的。

　　唱歌不能算是奢侈的理想。但平常人要实现这个理想，还是万般的艰难。第一是外部条件不许可。在我们人口稠密地区，到处是人山人海，你要是在大街上扯开嗓子嚎起来，人家不疑你是神经病，也要说你脑子进水了。到歌厅里去哼哼固然是很不错。但你必须得腰缠十万贯。况且花银子去唱歌，那是消费行为。与按摩、洗脚一路。怎能算得是心灵的歌唱？前些年我倒是一个人在一条山沟里看水库，具有唱歌的外部条件。但那时却是异常的忧郁、颓唐。没有去寻死，已经算是奇迹！哪里还有唱歌的激情？

　　也不是说现在我想唱歌就是很高兴了。不过稍稍想开一点罢了。儿子长大了，出息了。再熬几年我也可以退休了。到那时我就是我自己的了，前头已经看到了“曙光”，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激情的。我奢望着能像鸟儿一样歌唱着把自己的一生走完。

　　李忠越(公司职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