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6个年头，在历史的长河中，只是短暂的瞬间，但对一个生命来说，则是一段漫长路程。那天下午，奶奶终于走完她96年的人生路程。

　　奶奶的一生，充满传奇。

　　那是上世纪二十年代，奶奶年仅16岁，嫁到乐清翁垟地团叶家，做了叶家的长房儿媳。爷爷叶品芳先生早年跟随温州艺人朱子常先生学艺，他长年累月沉浸于黄杨木雕的作业，积劳成疾，罹患重病。为了挽救爷爷的生命，奶奶听乡人说，剜下自己手腕上的肉熬汤给丈夫喝，会治好他的病，当时尚在坐月子的奶奶，毅然割下手腕上的一块肉。但是，爷爷喝下这碗人肉熬成的汤，还是回天无力，辞别人世。

　　爷爷英年早逝，年仅29岁。那年，

　　我大伯5岁、爸爸3岁、姑妈出生仅有一个月，可怜的奶奶还不到23岁。令人痛心的是，爷爷逝世不到一个月，5岁的小大伯也追随爷爷而去。奶奶痛不欲生，她遭受着命运的沉重打击，品尝着撕心裂肺的疼痛，她终日以泪洗面。(奶奶从来不向我们提起小大伯的事情。几个月前的一天，我曾想问她这件事，她异常敏感，只字不说，只是说“苦啊”。)

　　但倔强的奶奶并没有被命运打垮，她顽强地挣扎着站起来。为了自己一双年幼的儿女，开始了人生的苦难旅程：她到温州富人家里做佣人，她到温州各个织布厂做女工，她寄居亲戚的屋檐下。奶奶生前经常与我们“忆苦思甜”：那个年代女子出去做工会被人家说闲话，一些长舌妇，会在你背后指指戳戳，她就是顶着这些闲言碎语走过来的。她要养活一对年幼的儿女，她用做工、做佣人挣的钱，换了米，拿到翁垟的外公太家，爸爸和姑妈就寄养在那里。姑妈曾回忆，每次奶奶从翁垟回温州时，都是泪眼婆娑……

　　日盼月盼，她的一双子女终于长大，奶奶也盼来了幸福时光。奶奶的幸福日子是从解放后开始的。那时，她已是乐清棉织厂的一名女工，我爸爸解放前夕参加革命，这时已是一名解放军军官，我姑妈在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回国后一直在部队工作。她成了英雄母亲。这时，笑容才常常浮现她的脸上。

　　解放初期，奶奶积极参加各项国家提倡的运动，比如那时的扫盲运动，从未拿过笔的人，一笔一画学写汉字，成了织布厂的学习积极分子。几年下来识字不少。在我读小学二、三年级的时候，就成了奶奶的“老师”，姑妈在部队，奶奶牵挂女儿会经常写信，不少字会来“请教”我。

　　奶奶的生命力极为顽强。晚年，无论病魔如何折磨、摧残，她始终以坚强的毅力，百倍的信心，笑对人生。每一次重病之后，她均会转危为安，奇迹般恢复健康。

　　由于年轻时的打击太沉重，奶奶身上留下无数病根，而在她晚年时，又遭遇数次病变：50多岁时，她的身体就极差，经常病魔缠身；60多岁时，曾被车撞断大腿，调养了三个多月才恢复健康；70多岁时，她不慎股骨骨折，老人股骨骨折，极难痊愈，因此有医生断言，她会难以康复。但奇迹还是出现，几个月后，她就站立起来了。92岁时她住院做了一次胆结石的大手术，情况非常不好，我们暗暗着急，欲为她准备后事，但奇迹又一次出现，住院40多天后，她康复出院还去乐清老家走了一趟。

　　近几年，数经病魔折腾的奶奶，身体已是相当虚弱，行动也是十分不便。我父母一直在精心照顾着她的生活。但她坚持生活自理，一生爱整洁、爱卫生的习惯始终不变。她的思维意识也始终保持敏捷、清晰的状态。并且她的耳朵非常灵光，家中所有事情都在她的“掌握”之中。令人叫绝的是，奶奶的记忆力特强，96岁的高龄，却对一些农村文化记忆犹新：她会随口念出不少古诗词，信口讲出很多上世纪初叶的乡村故事，更会朗朗读出许许多多的乡间民谣……

　　叶可青(新闻工作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