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，我曾在一家男装公司担任董事长助理。那时的服饰企业热衷于品牌的宣传，纷纷在市中心区域开设品牌形象店。我所在公司也不甘落后，在闹市区临街租赁了两间一二层店面。我受董事长的指派，专门负责办理装潢室内和户外广告的相关手续，还兼现场管理、监督、协调工作。

　　装潢的设计方案确定后，工程队很快就进场施工。为了便于管理，将我办公室临时设在店堂二楼。

　　一天，施工队的一个长着一副娃娃脸、看上只有十八九岁的小青年站在办公室的门口。我问他什么事，他怯生生地说，我是刚来的，想借你的电话给家里打一个——我给钱。我答应了，不过你要长话短说。他连连点头，一定一定。他拨通了电话，好久才有人接。我是狗娃，叫一下我妈。又过了好久。“妈！是我，是的，我知道。妈——我今天买了一只我最喜欢吃的猪蹄子，红烧怎么烧啊？你教一教我！”他对着电话连续“嗯”了N个。这小子给妈打电话尽说不沾边的事，居然还“红烧猪蹄”怎么煮，这实在叫我反感得很。

　　又一日，这小子腼腆地搓着手掌，笑嘻嘻来到我的跟前。说：陈总，我想给妈打个电话。我毫不客气地责怪他，出门在外给家里问候一下，是天经地义。可你这小子竟然给你妈说些鸡毛蒜皮的事。万一老板碰见，我可要吃苦头了。现在还有哪些菜不会做啊？直接问我好啦！

　　他说：不不！绝对不问烧菜的事。陈总，好长时间没给妈通电话了，有重要的事向她老人家说哪。——那！好吧。

　　“妈——是我，狗娃。好！温州是海边，吃得都是海里的鱼。多着哪，不贵，很新鲜。在服装公司，我在公司还买了件毛衣，一不小心给弄脏了，问你毛衣怎么洗……好的。”我原以为外来民工的生活一定是很艰苦，看来他们的生活质量并不差，而是我的意识观念落后了。这小子拿起电话就进入旁若无人之境，把我的责备话权当耳边风，这无疑是被人“忽悠”了一把。我心里好像被猫抓了似的难受。

　　一天中午，我接到一电话，对方是一名妇女。说：你是狗娃的领导吧！说狗娃好长时间没给我打电话了，麻烦你帮我转告一声，叫他给我打一个。我说：我喊他过来接。便朝楼下喊了半天，有人答道，他们去吃饭了。我朝电话说：叫狗娃给你打吧。我放下电话，起身下楼，问值班的他们都在哪里吃饭。说是在旁边的巷子里。

　　我走进巷子，见他们蹲在路边，围着一张小桌子正在吃饭。见狗娃的饭碗里，尽是土豆丝、土豆块、萝卜丝、萝卜块，全是素的。我笑着说：今天怎么没吃鱼和红烧猪蹄了，吃腻啦？这小子怔怔地看了我一眼，顿悟我话的意思。他红着脸，沉下头，低声细语说：“其实我还没吃过海里的鱼，也没买过猪蹄。我怕妈担心我在这里吃不好，穿不暖。为了使她老人家放心，就撒谎骗她。”

　　他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我。我心中忽然间涌上一种莫名的内疚。

　　形象店经过五十多天装潢施工，终于开张了。我的监管工作总算圆满结束，正整理文件准备打道回府的一天中午，我又接到电话。对方说，你是狗娃的领导吧，我是狗娃的妈，狗娃有半个多月没来电话，劳驾你叫他接电话或者叫他……我不假思索地回答，狗娃走了。只听到“啊！”一声大惊，自言自语道，不做了？走了？我恍然大悟，忙改口撒谎道：他到公司上班了——你老人家放心，公司里有食堂，不用他自己烧饭了，伙食挺好，有肉有鱼。如果我遇到他一定叫他打电话给你。

　　我放下电话，视线移到窗外，见熙熙攘攘人行道上，路人行色匆匆。心想，这茫茫的人海中，此时此刻的狗娃不知在哪里……我眼圈一热，几滴泪水模糊了视线。

　　陈建平(职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