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来这已是发生在好几年前一个春节里的事了。那时我还在一所大学念书,每年寒假一到,我们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学子就像一只只候鸟,迫不及待地飞回到各自的安乐窝去越冬。
回家其实也无多少快乐可言,贫寒的家境,年老体弱的父母,以及他们为我的归巢而显得愈加忙碌的身影……不仅无乐趣,内心生出的多半是不安,是愧疚,是枯燥!
那年寒假,蓝的出现使我生活的色彩变得比以往稍有不同。
蓝是来她亲戚家过年的,她的亲戚恰好就是我的邻居。同时前来的还有蓝的母亲,走路喘着“呼呼”的粗气,人消瘦得惊人。在我的印象中,蓝几乎就是她母亲的拐杖,终日搀扶着她,形影不离。
蓝少有言语,走路总低着头,表情郁郁的。听蓝的亲戚说,蓝读书一直很好,高考那年以优异的成绩被某所名牌大学录取;收到通知书那天,县里领导还亲自到她家表示祝贺。至于最后为什么没能到大学深造,蓝的亲戚欲言又止。
也许看我是读书人,况且同在一座房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,蓝与我之间的话渐渐多起来。有时她还毫不顾忌地到我的陋室小坐,眼睛在我的书架上溜来溜去,并且对我书桌上一盆刚开放的兰花表示出极大的兴趣,有一次她甚至忘情地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又嗅,然后陶醉地说:啊,真香!
见她对兰花那么钟爱,我私下决定,等她走的那天,我一定要把这盆兰花送给她留个纪念。
有一回趁两人谈话较为投机,我曾试探性地问她有没有读书,读到几年级,但她低着头始终一语不发,我怕她难过,不敢深究。末了,她见我不作言语,却又抬起头问我读大学是不是很有趣味,很有收获……望着她充满渴知的目光,我的内心一阵酸楚!
古语曰,来而不往非礼,不知是出于礼貌,还是别的原因,那段时间我的双腿总是不由自主往蓝的亲戚家迈去。但为了顾全面子,每次去我总是设法找个借口,或说是借东西,或说是拿书给蓝看……蓝的亲戚自然知道我的“诡计”的,但也从不点破。
有一次我去时,看见蓝正使劲地给她母亲搓脚、捶腿,她母亲紧蹙着眉缩在靠椅中,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。风湿疼,老毛病,蓝粗着气说。抬头说话间,我发现她的额头布满了细汗。
年关临近,外出打工的人陆续返乡,乡村节日的氛围渐渐浓起来。买年货打年糕走亲访友,大家忙得不亦乐乎。可谁会料到在这欢乐祥和的时刻,一件不幸的事情正在悄悄向蓝逼近。
腊月的乡下有“两闹”,一是鞭炮声闹,到处稀里哗啦的,不是迎亲就是祭神祭祖;二是讨债声闹,腊月讨债是乡下固有的习惯,这种一年一结的结算方式有时难免会生出事端——或因账目不清,或因无钱还债,两者一来二去便会闹得脸红耳赤。
腊月廿九的晚上,蓝的亲戚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,说是蓝的亲戚两年前向他借了一笔钱至今未还,但蓝的亲戚死活不承认有这笔债务。就在双方辩论僵持难下的时候,那位不速之客忽然从腰间掏出一把菜刀,朝蓝的亲戚劈将过去……说时迟那时快,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,一直静坐在一边的蓝猛然跃身而起,奋力夺下那人手中的菜刀!不幸的是,由于用力过猛,刀锋顺势在蓝的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,顿时鲜血淋漓!……
打那以后我再没见到蓝。只听她的亲戚说,蓝受伤当晚住院后,那位不速之客出于良心的责备,主动全部承担了蓝的医药费。蓝的伤口愈合良好。事后,我曾向她的亲戚问起蓝为什么没有去读大学,她的亲戚仍是欲言又止。
时至今日,每逢春节回老家过年,我都不免会想起蓝,想起那盆未送出的兰花。每次想起她们,就会有一缕馨香在我的内心深处萦绕、弥漫!
陈豹文(新闻工作者)
来源: 责任编辑:赵爱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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