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户人家，拆迁八年，分得一间百多平方米的新房。只是抓阄那天不走运；抓了个尾巴，分到了最底层。一米见方的柱子，把几个方方正正的房间搞得东鼓出来一块，西鼓出来一块。再加上几面承重墙，一面电梯间墙面；整个房子铜墙铁壁。虽说防不了原子弹，但抵御炸弹似乎不成问题。旁边顶楼的主人看了，套用一句广告语，对男人说道：老兄，你家的房子较之我家的房子，身体倍儿棒！

　　男人心想；幸亏是女人自己抓的。否则，下半辈子不得安生！

　　房子低是低了点，但依旧宽敞明亮。想想当年的老房子，看看现在的新房子；一家人自是欢喜不已。男人说咱找一家最好的装修公司。女人说咱选最好的材料打扮。于是天天周旋在楼幢之间。看了这家看那家；末了，敲定一家装修公司。男人说看来不错，用料讲究，工艺精细。上门看八字；工地干干净净，施工有条不紊。女人附和道：不收管理费，设计费。还赠送热水器；况且价钱也公道，那就这家装修公司了。

　　第一天，设计师上门看了房子，听取了男人女人的设计意见。

　　第二天，去公司看设计图纸。临走，经理说要交设计费。女人对钱敏感说身边没带钱。男人想既然人家付出了劳动，报酬是应该的。说先交八百块吧。之后一想，旋即后悔：不是说好不要设计费的么；怕是圈套呢！男人怕女人埋怨，不敢声张。

　　又过几天，去公司看预算。男人一目十行粗粗一瞥，说带回家看吧。接待人员说未签合同恕不外带。这是什么话！预算总得给时间仔细审查一下吧。男人很是厌恶。转念，反正新房子迟早得装修。那就签吧。男人说你这是狗屁预算。定额编号是自己瞎编的，也没有预算员的签章。我不同你讨论细目，直接砍总价。但有一个要求；用上家的材料，按上家的质量施工。有关人员一一答应。然后双方签字。主人家交了预付款。

　　再然后施工人员进场。烦恼自此开始。

　　男人说电视背景后面的更衣室与书房的门要做成古典的。上面一条花纹背景前额，两边各一扇冰裂纹衬扇面的镂空花窗的门扉；也透气也透光。再点缀以硬木门臼，既具装饰功能，又具使用功能。门一开，咿呀一声，别是一番韵味。

　　女人说拉倒吧，什么花纹冰裂纹，还咿呀一声！打扫房间的是我，积了灰怎么办？你想气死我。又说客厅地面铺花岗岩或抛光砖。感觉大气，收拾起来也方便。

　　男人说不行，石头这东西对温度反应迟钝。尤其二三月天气，乍暖还寒时候；整个地面湿漉漉的。把人摔坏了怎么办！女人说到了二三月，我一天擦他个十回二十回！

　　于是泥水匠捣墙砌墙，水电挖墙，钻孔。踢里啷当一顿砸。男人说哎哎，那是承重墙！你不要命了！女人说什么承重墙？别是又编了些词儿哄我！这边刚被喝止。那边“嗤嗤”的，电动钻顶着大梁拼命钻。喂，老兄那是主梁！老兄说什么主梁次梁，我钻了无数的孔，没有钻不透的。男人说我家是最底层的；梁柱都是加强的。你钻的是梁柱结合部，这主梁光主筋副筋就编了个密不透风。

　　贴墙面砖时，男人看看厨房还可以；只是灰上得太厚。女人看看阳台，墙砖线条没有出来。嚷嚷要返工。男人过去，发现线条还向下倾斜。于是男人也一起嚷嚷。泥水匠说这是允许范围；等大理石压顶上去，可以纠正。一个说不行；一个说行。阳台上热热闹闹。隔天，泥水匠说自己完事了；招呼也不打，人影也不见。千呼万唤，再不照面。男人不敢懈怠；把注意力放在木匠身上，总觉得木工板和面板异样。跑到上家一看，金的被换成铜的。男人问民工头，谁主事。民工头说自己做不了主。问设计，问监理，都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。把男人气的跑到公司找总经理大吵。过几天，民工头提了一张单子，哭丧着脸说得三千多块的差额，都要自己赔。男人说照合同办。又找女人，女人说话霸道，可是菩萨心肠。晚上回家对男人叹气，说民工出外打工不容易，算了吧。

　　一个多月过去，男人筋疲骨软；女人精神抖擞，干劲冲天。那天男人见女人心情不错，旧事重提，说：大理石不要了吧，家的感觉要温暖。女人不语。又说道，电视机背景还是古典的好……女人光火道，再别提那古典的门！想想自己真贱！下课回来还得流星赶月的在家当保姆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，还不知足！你到哪去找这样的特级保姆？都围着你着想；我的那些课本资料还没地儿搁呢，我自己还没地儿呆呢！这书房爱要不要，不要我要了！说罢眼泪隐隐，委屈天大。男人摇摇头，忍了又忍，还是说了一句：没有一点审美水平。女人抢白道：谁说我没有审美水平？听清楚了，我是从事语言教育的！语言就是美！男人不再高声，心想，家里不是说理的地方。听说那推门二米六高，阴阳条的面板；这哪是书房，那不是活人匣子么！男人气不过又嘀咕：美也分具象美与抽象美。语言是抽象的；居室是具象的。根本两码事。女人说：就一码事！大理石不要了，依你的意思。门的事你别管。装修的费用我支付，你一边去！

　　叮叮当当，百炼成钢。男人再无语。突地想起一句话：这女人放在家里可真当得镇宅之石。

　　晚上回家。电梯间里，挨挨挤挤，怨声沸反。一个说装修是白天花钱买气受，夜晚花钱买失眠。一个说装修是打仗，老子得天天冲锋在第一线！有人说几楼的把大梁挖个洞，脑袋都伸得过去。有人慌忙问道谁谁？这不太危险了！说话的人随即哑吧了。又有人说几楼的把厨房改成了卫生间，把卫生间改成了厨房。哪个单元的？哪个单元的？电梯间里一阵激愤。于是这个也哑巴了。一个女人尖叫道：不行，我得上去看看。不然，我在厨房忙活，冷不丁“轰隆隆”一通下来。这不恶心！一时间电梯间里的人都说要到楼上看看。

　　不久民工头又递来一张单子，说是要结算了。男人紧着核算工程量。女人问男人：还得多少钱？男人说起码多算了二千块。女人说那不行，我得追回来。男人叹口气：猫嘴里抠泥鳅，没准泥鳅没抠出来，手指头被咬掉了。

　　那天民工头带了几个人来搬运料凳木梯，说是转移工地了。一边说老师伯，老师姆往后有什么修修补补的事，召之即来；一个电话解决问题。就是一年后我们也一准来。拜拜啦！其身段也柔，其话语也甜。一边推着小板车，屁颠屁颠。脸上幸福成一朵花。

　　男人想，又不知到哪糊弄人去了。这该死的装修！

　　朋友同事参观都说新房子漂亮；女人心旌摇摇，满足够够。之后，女人对男人说了一句悄悄话；这房子什么都好，就是楼层太低了。改明儿去江滨路看看，把这套推出去，咱弄一套高层的。

　　男人差点儿晕过去。